“我算个什么种地的人呀。”阿克西妮亚苦笑着说。“拿什么种啊,而且也没有必要。就我一个人吃得了多少东西,就这么也过得去。”
“没听说你家司捷潘的消息吗?”
“什么也没有听到,”阿克西妮亚漫不经心地回答说,接着又连自己也感到意外地说,“我对他并不十分惦念。”这种突然冲日而出的良心话使她感到很难为情,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急忙说:“好,再见吧,姑娘,我要去收抬收拾屋子啦。
“
杜妮亚什卡假装没有看见阿克西妮亚窘急的样子,朝旁边看着说:“等等,我还有话对你说哪:你能不能帮帮我们的忙呀?地都要干啦,我怕我们干不过来,全村里只剩了两个哥萨克,而且还是残废。”
阿克西妮亚很高兴地答应了杜妮亚什卡的请求,于是心满意足的杜妮亚什卡就准备去了。
一整大,杜妮亚什卡都在忙着准备下地种麦子的事儿:阿尼库什卡的寡妻帮着筛出种子来,胡乱修理了一下耙,车轴上抹了油,装好播种机。傍晚,她包了一头巾于净的麦粒,拿到公墓去,撒在彼得罗、娜塔莉亚和达丽亚的坟上,为的是明天早晨会有许多鸟飞到亲人的坟墓上来。她像孩子一样天真、稚气,相信死人能听见小马欢快的叫声、这会使他们高兴……
直到黎明以前,顿河沿岸才寂静下来。春潮泛滥的树林里河水冲刷着苍绿的杨树干,有规律地摇动着沉没到水里去的橡树丛和小山杨树林的顶梢,发出低沉的。
哗哗的响声;注满春水的湖沼里被水流冲倒的苇穗于沙沙地响着;河湾里,荒僻的水沟里,满潮的水映出昏暗的星空,碧水就像被妖法定住了似的,微波不兴,可以隐约听到野雁的相互呼叫声、小公鸭朦胧的叫声和在旷野里过夜的北返的天鹅偶尔的银铃般的鸣声。有时,黑暗里响起觅食的鱼在广阔的河面上溅起的水声;黑沉沉的水面上银光闪闪,鳞波初兴,扩向远处,可以听到波声惊起的宿鸟警惕的咕咕的啼声。寂静重又控制了顿河两岸、但是黎明时候,当石灰岩的山坡上刚抹上粉红色的朝辉,从下游袭来大风。浓烈强劲的风逆流扑来。河上顿时波浪滔天,河水在树林里咆哮,树木摇晃悲呜。狂风肆虐了一整天,直到深夜才停下来。这样的天气持续了好几天。
草原上面笼罩着一片紫色的烟雾土地都于了。草也停止了生长,翻耕过的田地上风吹出了一道道土坡。上壤被风吹得一个钟头比一个钟头干燥,但是在鞑靼村的土地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全村只剩下几个已经年迈的老头子,撤退到半路又折回来的也都是些冻坏了的和生病不能于活的哥萨克,地里干活的只有妇女和半大孩子。
风在间无人迹的村庄里扬起阵阵尘埃,吹得家家的百叶窗乒乓乱响,掀去板棚顶上的干草。老头子们都说:“咱们今年没有粮食吃啦。地里只有娘儿们于活儿,而且三四家才有一家种地。荒废的土地会有什么收成……”
下地去后第二天,日落前,阿克西妮亚赶着牛去水塘边饮水。一个十来岁的。
姓奥布尼佐夫的男孩,牵着一匹备好鞍子的马,站在堤坝边饮马。马吧咂着嘴唇,水珠从它那灰天鹅绒般的嘴唇上滴下来,下了马的小骑士正玩得起劲儿:他把于粘土块扔到水里,看着水圈于扩展开去。
“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呀,万尼亚特卡?”阿克西妮亚问。
“给妈妈送饭来啦。”
“喂,村子里怎么样?”
“怎么也不怎么样。格拉西姆爷爷昨天夜里用笼网逮住一条大——大鲤鱼。还有,费奥多尔。梅利尼科夫从撤退路上返回来啦。”
孩子踞起脚尖,给马戴上嚼子,抓住一把马鬃,跃上马鞍,敏捷得惊人。刚离开水塘时——他像个很精明的当家人一样,——让马慢步走去,但是过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阿克西妮亚,就纵马狂奔起来,脊背上褪了色的蓝衬衣被风吹得鼓了起来。
牛喝水的时候,阿克西妮亚躺在堤坝上,这时她决定回村于里去一趟。梅利尼科夫是个正在服役的哥萨克,他一定知道些有关葛利高里的事儿。阿克西妮亚把牛赶到停车的地方以后,对杜妮亚什卡说:“我要回村子一趟,明天我一早就来。”
“有事儿吗?”
“有事儿。”
第二天一早,阿克西妮亚回来了。她走到正在套牛的杜妮亚什卡跟前,若无其事地摇晃着柳枝,但是眉头却皱得紧紧的,嘴角上刻出了几丝痛苦的细纹。
“梅利尼科。费奥多尔回来啦。我去问了问葛利高里的消息。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简短地说完,就猛地一转身,朝播种机走去。
播完种,阿克西妮亚就着手整顿家业:在瓜园里种上些西瓜,修补了屋墙,粉刷了屋子,自己一个人尽可能地用剩下的一些于草盖了盖板棚棚顶。日子一天天在忙碌中度过,但是无时无刻不在为葛利高里的命运担心。阿克西妮亚很不情愿想起司捷潘,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是不会回来的了,但是每当有哥萨克回到村子里来的时候,她总是先问:“没有看到我家的司捷潘吗?”以后才小心地转弯抹角地问些有关葛利高里的消息。他们之间的关系全村谁不知道、就连最喜欢嚼舌的娘儿们都不愿再谈论他们的事了,但是阿克西妮亚却还羞于流露自己的感情,只是在遇上了不爱说话的当兵的人怎么也不提葛利高里的时候,她才眯缝着眼睛,难为情地问:“你没有碰到我们的邻居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吗?他母亲对他总是放心不下,想得人都瘦啦……”“
本村的哥萨克在顿河军于新俄罗斯克投降后,谁也没有看见过葛利高里和司捷潘。只是在六月底,一个回顿河对岸老家去的司捷潘的同事、科伦达耶夫斯基村的哥萨克顺路来看阿克西妮亚,他这才告诉她说:“我实话告诉你,司捷潘到克里米亚去啦、我亲眼看见他上了轮船。我没有能跟他说话,因为人挤得简直要从脑袋上才能走过去。”对有关葛利高里的询问却回答得躲躲闪闪:“在码头上看见他啦。
他还戴着肩章呢,后来就再没有见过他。很多军官都被送到莫斯科去啦,谁知道他如今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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