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用马鬃给你捻一根钓鱼绳。”
每当米沙特卡说起战争的时候,他就感到内疚得很:怎么也回答不出孩子们的这些天真简单的问题。而且,谁知道——是为什么呢?是不是因为他自己也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呢?但是摆脱米沙特卡的纠缠可不是那么容易。他似乎是很注意地听完父亲关于钓鱼的计划,可是后来又问:“爸爸,你在打仗的时候杀过人吗?”
“别缠我啦,长舌鬼!”
“杀人的时候害怕吗?杀死他们的时候流血吗?流的血很多吗?比杀鸡或者宰羊流的血还多吗?”
“我对你说,不要再谈这个啦!”
米沙特卡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若有所思地说:“前几天我看见爷爷宰羊。我并不害怕……也许有一丁点儿害怕,也许根本就不怕!”
“你给我把他赶走!”伊莉妮奇娜生气地喊。“好啊,又养大了一个杀人的刽子手!简直是个小凶手!就听见他说什么打仗呀,打仗呀,别的话他就不会说啦。
上帝宽恕,宝贝儿,谁听见过小孩子家老是谈论这该死的打仗的事儿呀?过来,拿块肉饼去吃,住一住嘴吧。“
但是战争却每天每日都叫人想到它。从前线上回来的哥萨克们来看望葛利高里,讲述什库罗和马蒙托夫被布琼尼的骑兵歼灭的事儿,讲述在奥勒尔附近失利的战役,讲述各条战线开始撤退的情况。在格里巴诺夫卡和卡尔达伊尔附近的战斗中又阵亡了两名鞑靼村的哥萨克;将受伤的格拉西姆。阿赫瓦特金送回家来了;德米特里。
戈洛谢科夫害伤寒病死了。葛利高里脑子里数了数两次战争中自己村子里战死的哥萨克,发现鞑靼村没有一家没有死人。
葛利高里还不能出屋子,村长已经把镇长通知麦列霍夫中尉立刻到医务委员会去复查的命令送来了。
“请写信告诉他,就说我只要一能走路,就会自动去报到,用不着他们来催,”
葛利高里生气地说。
战线离顿河越来越近。村子里又开始谈论撤退了。过不多久,就在村民大会上宣读了军区司令要求全体成年哥萨克必须撤退的命令。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从会场上回来,把命令给葛利高里讲完以后,问道:“咱们怎么办?”
葛利高里耸了耸肩膀说:“有什么办法?应该撤退。命令没到,大家就已经开始逃难了。”
“我问的是咱们俩的问题:咱们是不是一起儿撤退呀?”
“咱们不能一起儿走。过两天我骑马到镇上去打听打听,哪些部队将要经过维申斯克,我就去加入一个部队。你跟难民一起儿走。你是不是想参加部队呀?”
“见他的鬼吧!”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大吃一惊,骂道。“那我就跟别斯赫列布诺夫老爹一起儿走吧,他前天约我跟他结伴走。他是个很老实的老头子,他的马也很好,这样我们就可以套上两匹马跑啦。我的骡马也有点儿太肥啦。该死的玩意儿,膘太满啦,尥起蹶子来,简直吓死人!”
“好啊,那就跟他一起儿走吧,”葛利高里高兴地支持他说。“那咱们来谈谈你们走的路线吧,说不定我也会走那条路呢。”
葛利高里从图囊里面掏出一张南俄罗斯地图来,详细地给父亲讲了,应该经过些什么村庄,而且已经开始往纸上写那些村庄的名字,但是老头子恭恭敬敬地看了看地图说:“等等,你别写啦。当然,对这些事你比我明白得多,因为地图——这是正经东西,是不会胡说的,它告诉人们近直的路,可是如果这对我不适合,我怎么能照它指的道儿走呢?你说,应该首先去卡尔金斯克,我明白:从那儿走是直路,——可是我去那里也要绕个弯儿走。”
“你为什么要绕弯儿走呀?”
“这是因为拉特舍夫我有一个叔伯妹妹,我在她家里人马都可以弄到吃的,可是住到生人家里就要吃自个儿的草料和干粮。再往前走,你说,按地图走应该去阿斯塔霍沃村,这么走是直道儿,可是我要到马拉霍夫斯基村去,那儿我也有一房远亲和一位老同事;在那儿也可以不动自个儿的草,吃他们家的,要知道,我总不能拉着一个草垛走呀,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很可能不仅讨不到一根草,就是花钱也买不到。”
“顿河对岸你没有亲戚吗?”葛利高里挖苦地问。
“那儿也有。”
“那么,你可以到那儿去吧?”
“你别他妈的胡说八道啦!”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怒冲冲地说。“你说正经事儿,别胡开玩笑啦!什么时候啦,还开玩笑,真是聪明人!”
“你别到亲戚家去打秋丰啦!撤退——就撤退好啦,用不着去窜亲戚,又不是过谢肉节!”
“好啦,你别教训我啦,往哪儿去,我自个儿知道!”
“既然知道,那就想到哪儿就去哪儿好啦!”
“我怎么会按照你的路线走呢?只有喜鹊才直着飞哪,你听说过这话吗?鬼知道我会跑到哪儿去呀,也许那里冬天连道儿都没有呢。你说这种浑话,好好地想过吗?亏你还指挥过一个师呢!”
葛利高里和老头子争论了半天,但是后来葛利高里全面考虑了一下,觉得应该承认,父亲的话有很多是更正确的,就和解地说:“别生气啦,爸爸,我不坚持你非照我的路线走不可,你愿意怎么走就怎么走吧。我尽力到顿涅茨河对岸去找你好啦。”
“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吗!”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高兴了。“不然总在跟我说些什么计划呀,路线呀,可是不明白,计划只不过是计划罢啦,可是马没有草料吃是哪儿也去不了的。”
还是在葛利高里卧病的时候,老头子已经慢慢地在做撤退的准备了:他特别细心喂养那匹骡马,修理好爬犁,定做了一双新毡靴子,为防坏天气时湿透,又亲手缝上皮子;预先把精选过的燕麦装了几口袋。他就是准备撤退也是一位出色的当家人:一切路上可能用得到的东西都预先准备好了。斧子、手锯、修鞋的工具、线、备用的鞋掌、钉子、锤子、一束皮带、纤绳、一块松香——一直到马蹄铁和马蹄铁钉子,这都包在一块帆布里,眨眼的工夫就能放到爬犁里去。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甚至还带了一杆秤,伊莉妮奇娜问他路上要秤干什么,他责备说:“你呀,老太婆,是越老越胡涂。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也不明白吗?撤退的时候,我要不要用秤来买草或者糠呢?那里大概不会用尺来量草吧?”
“难道那地方连秤也没有吗?”伊莉妮奇娜惊讶地问道。
“你怎么能知道那地方使的是什么样的秤呢?”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生气地说。“也许那地方的秤都是骗人的,成心骗咱们爷儿们呢。就是这么回事!我知道那儿是些什么样的老百姓!你买三十磅,可是要付出一普特的钱。我与其每到一处,都要吃这样的亏,那我还是自个儿带上杆秤好啦,这就不会吃亏上当!你们在家里没有秤也照样可以过日子,你们要秤有他妈的什么用呀?将来军队从这儿过,他们拿草是不过秤的……他们就知道赶快全都运走。我见识过这些脑袋上没有长角的魔鬼,我太熟悉他们啦!”
起初,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还想连大车都装在爬犁上,免得到春天还得花钱去买,就用自己带去的大车就行了,但是后来权衡利弊,放弃了这个奇怪的念头。
葛利高里也开始准备了。他擦了手枪和步枪,收拾好得心应手的马刀;恢复健康后一个星期,他走出屋子去看自己那匹战马,望着闪光的马身子,他明白了,老头子不只是喂好自己的骤马,连他的战马也喂得棒极啦。他艰难地骑到直蹦的马上,把它好好地遛了遛,回家的时候,他看到,——也许只是他觉得是这样,——好像阿司塔霍夫家的窗户里有人挥着白手绢跟他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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