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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利高里绕过马厩,刚刚要下马,顿河对岸的大炮又低沉地响起来。炮弹的呼啸声越来越大,跟沉闷的轰隆的爆炸声混在一起。
驾驶员和跟他一同来的一位军官刚要从驾驶舱里出来,哥萨克们立刻围住了他们。山上几个炮兵连的全部大炮立刻都响了起来。炮弹开始准确地打在马厩四周。
驾驶员急忙爬进驾驶舱,但是发动机不转了。
“用手推吧!”从顿涅茨河对岸飞来的军官对哥萨克们大声命令说。自己第一个扶住了机翼。
飞机摇晃着,轻捷地往松树林子那里滚去。炮兵连用猛烈的炮火追击着它打。
一颗炮弹打中了塞满俘虏的马厩。一面的墙角在浓烟中,在一团团升起的石灰尘雾中塌了下来。马厩被惊骇的红军战士们野兽般的惨叫声震得直颤动。有三个俘虏从缺口地方跑了出来,从四下赶来的哥萨克们对准他们开枪,打得浑身是窟窿。
葛利高里跑到一旁。
“他们会杀死你!快骑马到松树林子里去吧!”一个从他身边跑过去的哥萨克惊慌失措、瞪大白眼珠高声喊道。
“他们真的会炸死我。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葛利高里心里想,便不慌不忙地骑马回家去了。
这一天,库季诺夫没有邀请麦列霍夫,在司令部里召集了一次非常秘密的会议。
飞来的顿河军军官简短地报告说,集中在卡缅斯克镇附近的突击兵团的各部队,几天内就可以突破红军防线,谢克列捷夫将军指挥的顿河军骑兵师,将来与叛军会师。
这位军官建议,立刻准备渡河工具,以便与谢克列捷夫的部队会师后,立即把几个叛军骑兵团渡到顿河右岸去;他还建议把预备队调到离顿河近一点的地方来;在会议将要结束的时候,追击部队的渡河和活动计划都已制定好了,他问道:“为什么你们把俘虏都放在维申斯克?”
“再没有地方可以关押他们啦,各个村子里也都没有合适的房子,”司令部的一位参谋回答说。
军官用手绢仔细擦着剃得光光的、汗淋淋的脑袋,解开保护色制服的领扣,叹了口气说:“把他们押解到卡赞斯克去。”
库季诺夫惊异地扬起了眉毛。
“押到那儿以后又怎么办呢?”
“再从那儿——押回维申斯克……”军官眯缝着冷光闪闪的蓝眼睛,故作宽容地解释说。然后咬紧牙关,残忍地结束道:“诸位,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还对他们这么客气?现在似乎不必这么客气啦。这些混蛋是各种肉体疾病和社会疾病的温床,应该消灭他们才是。对他们客气完全没有必要!我要是你们的话,一定会这样干的。”
第二天,把第一批约二百名俘虏押到镇外的沙地上。疲惫不堪、面色青白的红军战士,像幽灵一样,艰难地拖着两腿往前走着。押送的马队紧紧地包围着这个混乱地走着的人群……在从维申斯克到杜布罗夫卡的十俄里的路程中,二百名俘虏就被砍得一个不剩了。第二批是在黄昏以前押出来的。对押送队伍有严格命令:掉队的俘虏只能砍,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准开枪。一百五十个人中,有十八个到了卡赞斯克……其中有一个像茨冈人的青年红军战士,在路上疯了。他一路上把一束揪下来的香喷喷的香薄荷按在胸口,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又是哭号,不时把脸趴在灼热的沙土上,风吹动着他那破烂不堪的衬衣,这时候押送兵就可以看见他那肉皮紧绷的、瘦骨磷磷的脊背和两只叉开的脚上的黑色破靴底子。押送兵把他扶起来,用水壶里的水往他身上喷,于是他睁开闪烁着疯狂目光的黑眼睛,低声笑着,重又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
在一个村庄里,一些心地善良的婆娘包围了押送兵,一个胖胖的、仪态不凡的老太太严厉地对押送队长说:“你把这个黝黑的家伙放了算啦。他已经疯啦,快要去见上帝啦,你们要是砍杀这样的人,那可是造大孽啊。”
押送队长是个勇敢的红胡子准尉,他讪笑着说:“老大娘,我们的灵魂,就是再造点儿孽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反正我们谁也成不了圣徒啦!”
“你放掉他吧,别执拗啦,”老太太固执地请求说。“死神的翅膀在召唤你们每个人哪……”
婆娘们都支持她,准尉同意了。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你们把他带走吧。他现在已经是个干不了什么坏事的人啦。不过为了答谢我们的好意,请给我们弟兄每人一罐没有脱脂的牛奶吧。”
老太婆把疯子带到自己家里,给他吃饱,让他睡在内室里。他整整地睡了一天一夜,后来醒了,背对窗户站着,小声唱起来。老太婆走进内室,坐在大箱子上,用手巴掌支着脸,目光炯炯地对着小伙子削瘦的面孔看了半天,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说:“听说你们的人离这儿不远啦……”
疯子沉默了一会儿,立刻又唱了起来,但是声音已经变得更低了。
这时候老太婆严厉地说:“我的小可怜儿,你别唱啦,别装疯卖傻啦,别叫我脑袋发昏啦。我已经活了一辈子,你是骗不了我的,我不是傻瓜!你的脑子没有毛病,我知道……我听见你说梦话,说得头头是道!”
红军战士仍旧在唱,但是唱的声音越来越低。老太婆继续说:“你别怕我,我不会给你亏吃。我有两个儿子都死在打德国人的战场上,顶小的一个也在这次战争中死在切尔卡斯克啦。要知道他们都是我怀了十个月生的……我给他们吃,给他们喝,从年轻的时候就为他担惊受怕,夜里睡不着……因为这个缘故,我可怜一切在军队中服役的人,在战场上打仗的年轻人……”她沉默了一会儿。
红军战士也沉默了。他闭上眼睛,黝黑的颧骨上浮出轻微的红晕,细瘦的脖子上的青筋紧张地跳动起来。
他站了一会儿,期待地沉默着,随后睁开乌黑的眼睛。眼神显示出很懂事的样子,闪烁着那么焦急的期待神情,引得老太婆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你知道去舒米林斯克的路吗?”
“不知道,老大娘,”红军轻轻龛动着嘴唇,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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