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瓶,李槐和林守一几乎同时察觉到异样,就连李槐都赶紧端正坐姿。
陈平安看到三个疑神疑鬼的家伙,苦笑道:“干嘛,我就是想到一件事情,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
李宝瓶说道:“小师叔,你说出来听听。”
陈平安笑道:“我刚才就是想,除了跟你们识字之外,是不是也跟你们学一学书上的学问。”
李宝瓶愣道:“可我们跟先生学到的只是入门的蒙学,没什么了不得的大学问,再说了,我们自己都只是蒙童,如何教得了小师叔。更何况连齐先生很多蒙学上的语句,我随口问起,先生也答不出来的,我们咋教啊,胡乱回答,不好的!”
李槐嘀咕道:“先生不是回答不出来,只是回答得晚了一些,那时候你就不愿意听了。”
李宝瓶猛然转头,一拳砸在李槐脑门上。
李槐其实没怎么疼,仍是抱着脑袋鬼叫道:“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也要练拳,李宝瓶的力道越来越大了,不然将来我肯定会被她失手打死的。”
林守一好奇问道:“陈平安,学书上的东西做什么?”
陈平安缓缓道:“我怕有一天我跟人讲的道理,事后发现其实是没有道理的。所以我希望除了姚老头、阿良他们教给我的道理之外,再从你们读书人的书本上学一些。”
李槐如坠云雾,满脸震惊道:“陈平安,你打架已经那么厉害了,而且每天练拳那么辛苦,难道不是为了能够跟人不讲道理?”
林守一犹豫了一下,摇头道:“陈平安,我觉得不用事事讲道理,毕竟天底下所有人都有自己的道路要走,我们坚守本心即可,否则只会深陷泥泞,过犹不及的。”
李宝瓶满脸严肃,“小师叔,你别急,让我想一会儿,我觉得这件事很大,我必须要认真对待,仔细思考!”
曾经在小镇学塾,齐静春就是这样,每当李宝瓶询问一些个看似浅显至极的问题,反而会陷入沉思,多半要拖延几天才给出答案。
陈平安愈发无奈,仰起头望向蔚蓝天空,片刻之后,收回视线,不知为何突然就满脸笑容了,
“我之所以要这么麻烦,其实是有私心的,可能是因为你们不算真正练拳,所以暂时还没有这种感觉,我在得到那部拳谱之后,就一直有个感觉,说不出不怕你们笑话,就是每当我与人对敌的时候,我只要觉得自己的道理,不管说不出口,只要觉得我是对的!那么我心底,就像有人在不断告诉我,你这一次出拳,可以很快!”
接下来,三人仿佛都看到了一个陌生的陈平安。
只见这位来自泥瓶巷的贫苦少年,神采飞扬,双拳紧握搁在膝盖上,从未如此自信,“而且,我下一次出拳,一定可以更快!不管是谁站在我面前,我陈平安都可以出这一拳,不管是谁!”
林守一眼神痴痴,小声呢喃道:“应该不算习武走入火魔吧,挺正气凛然的,还真有点像是先生在学塾……讲述那些圣贤大道最精妙处的时候。”
李宝瓶正忙着思考先前那个问题。
陈平安已经重新拿起柴刀,继续给林守一制造小竹箱。
李槐有些神色恍惚,很久都没有还魂回神。
先前那一刻的陈平安,让这个孩子感到似曾相识。
李槐好像记起了小时候有一次,吵架本事天下无敌的娘亲给人打了,给人挠得满脸大花猫,在家里撒泼打滚,那个被街坊邻居骂做窝囊废的爹,就只是闷闷蹲在门槛那边,他和姐姐李柳跟着娘亲一起哭,娘亲最后就说自己瞎了眼,才找了这个没骨气的男人,自己婆娘给人打了也放不出个屁。李槐他爹始终没吭声,气得从小就跟娘更亲近的李
槐,跑到门口狠狠踹了那个家伙的后背两脚,说以后再也不认他这个爹了。后来他娘亲哭累了,气消了,就带着儿子女儿去睡觉,扯着男人耳朵往门外一甩,说罚他今夜滚院子里睡去,可是才关了门熄了灯,她便让李槐去开门,把他爹喊回屋子睡觉。李槐不太情愿,可熬不过娘亲催促,只得开了门,看到他爹依旧老老实实蹲在院子里,气得李槐差点掉头就走。
然后那一刻,身材矮小结实的男人缓缓站起身,“儿子,爹要连夜出山一趟,跟你娘亲说一声,很快就回家。”
不说这话还好,李槐再臭脸色,到底还是希望爹能够回屋子睡个安稳觉的,可这么躲着娘亲和他们姐弟,还算男人吗?结果一听到这些胆小鬼才会讲的丧气话,李槐立即就气得浑身颤抖,哭喊道:“什么儿子,我是你李二的爹!”
男人半点也不生气,笑骂道:“臭小子,不愧是我李二的崽儿!”
那一刻,李槐有些痴呆,记忆中他爹是从来不会这么跟人说话,好像永远都低人一等,除了睡觉打呼跟打雷似的,就是个没出息的闷葫芦,哪怕到了他和姐姐李柳这里,也从来没有半点一家之主的样子,的的确确,就是个怕天怕地怕人怕鬼什么都怕的窝囊废。
可是那天晚上,男人走的时候,大步离去,走得很雷厉风行,很像是福禄街桃叶巷那边的富贵老爷。
李槐当时没有多想,只是心怀侥幸,觉得有可能是去帮着娘亲大半夜当街骂人去了。
可第二天李槐就失望得很,把他娘亲挠花脸的妇人一大家子,见着他们娘仨,依旧趾高气昂,之后他爹很长一段时日都没出现,应该是入山烧炭,赚钱养家糊口去了,所谓的“出山”,李槐觉得肯定是他爹的口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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