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琰叫人喊洛平和刘影进了一回院子,她嫁妆里的产业多不在京,需找寻更多合适的绣坊来接替这两家铺子。
到了黄昏刘影来回话,祝琰隔帘瞧他垂眼抿唇的面容,就知道定是无功而返。
“去的时候没亮身份,谈的好好的,到得付定之时,听说是嘉武侯府,就摆手说做不了。一连去了十二家,家家是这般。”
刘影蹙眉道:“像是……有人刻意与主子为难。”
祝琰丝毫不意外,叫人装了几个点心果子给刘影带回去吃,雪歌忧心忡忡,“眼瞧着要下雪,十月一到,难不成叫各院主子只捡着旧衣裳穿?”
其实一年里做衣裳也不止在这一回,各院自有小库房,收着好些做完来不及穿的新衣裳,爱打扮的姑娘妇人们三不五时就逛挽云馆,遇着喜庆节气、赴宴见礼,又得多做好些套,府里针线上的绣娘们终年不闲着,雪歌担心的情况并不存在。
但这毕竟是祝琰头回以宗妇身份主持一件事,若是在这事上头栽跟头闹笑话,不止嘉武侯夫人要对她失望,往后只怕人人敢给她使绊子。
这事不到天黑就传进了上院。
嘉武侯夫人散了发髻,背身坐在妆台前,默不作声听完嬷嬷的话,抬手重重拍了下镜台。腕上镯子撞在镜台翘起的角上,发出令人心惊的一声响。
嬷嬷忙上前,捧着她的手将镯子翻看了一遍,“夫人生气归生气,别拿这宝贝出气使呀。这可是侯爷当年送您的头一件礼。”
见镯子没碎裂,这才稍稍放了心。嬷嬷叹了口气,“大奶奶行事一向妥当,怎料这回竟这般想不开。奴婢心下猜测,是不是眼瞧着二奶奶在夫人身边跟进跟出学理事,心里头觉着受冷落了。”
嘉武侯夫人抬手捏了下胀痛的额角,“她怎么耍脾气使性子都好,关起门来那是在自己家里头,便是她乖张狂悖些我都可容她。如今这是干什么,不顾体面到外头四处传扬,是怕人家不知她瞧不上新妇,使绊子给妯娌添堵?是怕人家不知道咱们嘉武侯府大房二房不睦?多大个人了,还耍这种小孩子脾气!”
嘉武侯夫人少有这样动怒的时候,此刻气的脸发黄,两只手不住地打颤。
嬷嬷忙将她扶起来搀到床上,“大奶奶脾气一向都不好,下人一个个都怕她,外头那些个店掌柜也不敢不听她的话。正是为此,夫人反倒不必担心,这些店掌柜知道是咱们大奶奶吩咐,定然是不敢乱说出去的,最多心里头犯嘀咕,哪敢胡乱传得满街知晓?”
嘉武侯夫人摆摆手,“你不用安慰我,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她这可不是单单想给二房个没脸,这是在试探我的底线!”
“淳之没了,孩子掉了,她伤心。什么事都让着她,所有人都宠着她。便这般,还不知足。那也是我的亲儿亲孙!我伤心比她少半点?身为世家妇,伤心就能不顾体面的胡来?你去喊她过来,现在就去!”
“哎哟我的夫人啊。”嬷嬷忙伏下来抱住她的腿,“您别恼,别着急。您这时候喊她来,申斥一顿,敲打两下,不打紧。大奶奶那个脾气,要是翻脸就收东西回王府,事情可就更不好收拾了。大奶奶本就对您有误会,上回您好心劝她归家改嫁,她就不高兴,觉着大爷一走咱们就着急撵她。转眼大爷去了没俩月,二爷封世子,二奶奶跟她平起平坐,她心里头定然也不舒坦。小月子没坐完她就急巴巴出来管家理事,那劲头,分明就是怕成了这府里多余的人啊。”
嘉武侯夫人静静听着她说,在身边相处七年多,她再清楚不过葶宜是什么样的人。
眼前这档事,换作从前,葶宜根本不屑做。如今既做了,定然是心里头有解不开的结平不了的怨。
“依奴婢看,这事夫人还是假装不知情吧。一来,做冬衣是件小事,就算京里的大绣坊不接,也总有小绣庄小门铺能合计着做。二奶奶若是这点麻烦都解决不得,往后夫人如何放心将整个侯府交到她手里头?二来,撕破了脸后,只怕大奶奶做出更激的行为来……其他还好说,怕只怕外头人不知内情,以为没了大爷撑腰,家里对大奶奶就不如从前……”
其实这些日子葶宜私下里小动作一直都不少,嘉武侯夫人耳目多,总有些风声传到她这边。便是为着嘉武侯府体面着想,多数时候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无伤嘉武侯府名声,她可以容忍葶宜稍稍发泄。
当初葶宜嫁过来,她其实就有些担心,王府嫡女,龙子凤孙,娶进门来只能捧着供着,骂不得打不得更委屈不得,葶宜算是有身为人妇的自觉,一直以来将家里的一应事管理得很好。至少明面上从没出过大错,也肯维护家里人。
可如今瞧来,到底不是她期望的那种稳重识大体的媳妇。
二媳妇儿祝氏性情倒温厚,只可惜门第差些,见识有限。当年几个相看的姑娘里头,她最先筛掉的就是祝琰。只可惜老夫人不知为什么瞧中了,她身为媳妇儿,总不能跟婆母对着干。
泽之的未婚妻许氏倒是个做宗妇的好苗子,往后还可指望她能帮衬帮衬祝琰。
嘉武侯夫人叹了声,“我自问这些年,对葶宜并不差。她若是能想通,我自然还把她当亲女儿一般疼。她跟淳之夫妻七年,就算瞧在淳之面上,也不可能亏待和委屈她。可若是她想不通,还这样执迷不悟下去,只怕总有一天,我不能容……”
嬷嬷宽慰道:“不会的,大奶奶不过一时想左了。等找个合适的时机,把话都说开,她心结解了,也便好了。像您说的,世家妇这条路从来都不易走,二奶奶要陪着二爷担起这个家,要学的还多呢。咱们慢慢瞧着,看二奶奶这关会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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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洹之回来的时候,祝琰正在稍间炕桌前写写画画。
她咬着笔杆,紧锁眉头,时而写几个字,转眼又蘸墨勾掉。
面前的灯被移开,纸面上多了个手掌,遮住她的视线。
“窝在这里写字多难受,东边书房怎么不用?”
宋洹之提着灯,俯身摸了下她的唇,“脸上染到墨了。”
一抹浓黑的墨痕印在他指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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