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的每次出航都不知要在隔着江面的地界掀起多少风浪,但在中都之内便好似销声匿迹般,直至过了月余后回航的时候,众人才勉强能从记忆深处将今日出航的场景掰扯出来。
最终在渡口再次聚起一眼望不尽的人群与商贩,来来往往百般事务一并挤兑在潮湿的汗气中,头上顶着的是兴盛的日光,脚下掺和的是不干涸的泥泞。
腐败地发酵下去。
沈瑞缓缓收拢回目光,大约是混杂的天色看久了,眼睛生出些酸意,他轻轻眨了眨眼轻声道:“回去吧。”
见他动了身形,周遭的人群中立刻发出一阵喧闹,官吏们倒还好一些,只不过是在府中为明日的折子打草稿,静等着看沈家的笑话。
但中都内那些个商人掩在斗笠下的脸色却难看得厉害,楚家当年没落倒那种地步,若非楚老夫人力挽狂澜,只怕现下中都连点声名都寻不到。
现下却能在中都内占着世家名目的同时,又在行商中占着好大一份利,本就已经是他人的眼中钉,眼下在同沈靖云车上关系,岂不是日后这中都行商全听着她管湘君一家之言。
他们可还没愚蠢到当真相信这些事情之后全是沈靖云一人的手笔,这么大的人利润沈家难道当真便不心动?
现下见着商船已经走了,就连楚家的人也已经散去了大半,仗着掩在人群中又带着面具,口中立刻便开始不干不净起来。
“依傍着沈家便以为背靠大树好乘凉了?谁知道是不是巴巴地将自己送入虎口之中。”
“现下摆出这番姿态,便不知将来要怎么哭了。”
“沈家难道是什么好相与的不成?若我说叫一个外妇来掌家,少不得便要历经这般,谁知道是不是私底下和那沈靖云之间达成了什么勾当,保不齐是要将楚家卖了,将养她们管家呢。”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不过是发泄些牢骚,但在人群中汇聚起来的时候,便好似暑日里聚在乱葬岗的一窝苍蝇般,吵闹得很。
沈瑞的唇角缓缓绷直,分明结盟一事是他同楚家之间的,但最后这些罪责千绕百绕最后都落在了管湘君身上。
这些人在中都无非是经营着些商铺,只怕平日里同管湘君打交道的时候也并不算少,明里暗里大约也收到过些恩惠。
但现下在无人发觉的境地里,仍然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好似这种发泄便能为他带来多少利益般。
但实质上只不过是无能者的平白挣扎罢了。
沈瑞忽而嗤笑一声,脚下顿了顿,随后偏过头去瞧那些声响的来源之处,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狠辣。
人群中原还吵闹得厉害,却在他看过来的时候,仿佛齐齐被人扼住了喉咙般猛地噤了声,连带着周遭江风都好似停顿了。
不单是声响,便连气息都变得紧绷起来。
沈瑞从前的那些个恶名终于在这一刻显出些作用来,那些好事的多舌者心中清楚,休说他们面上遮着面具,即便再披上一层布,只要沈靖云想要探查,也是半点隐藏不住的。
日日熟悉之人难道从身形上便分辨不得?更有甚者,为了打出些招牌好叫行商方便,戴的面具上做了标记,只是没人探查罢了,否则压根欺瞒不过有心人。
但渡口这处的行商从来都是这般的规矩,彼此遮掩着,心知肚明但就是不在面上显现出来。
众人思及此处稍稍松了口气,难不成他沈靖云还要凭借着一己之力坏了规矩不成?
但一口气尚且没有泄完,便又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可是便是他坏了规矩又能如何呢?
他们看向被人群无意识围绕在其中的沈瑞,一身丹朱色的金丝暗纹长袍便将他同这渡口岸上的其余所有人尽数分割开——商贾是不能穿这种料子的。
即便是到了富可敌国的地步,也照旧是低贱的行当。
沈瑞轻轻抚平衣袖上荡出的褶皱:“诸位不必做掩在雾气后只会咒骂诋毁的鼠辈,倒不如站到我面前来,大约还能敬仰诸位有些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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