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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第1页)

托握着他的两只胳膊,不让下跪,嘴里说着,“哎呀,好一个懂礼之人!既然你一意谦称,如今不妨,我就直呼‘李聃’二字。李聃贤士快快直身,俺姬如晋有话要当面向你说知。眼下天子正在殿前屋内,等待将你诏见。天子为何将你诏见,对此事我本应从头至尾,前前后后向你说明,怎奈天子有言,让我先不告知,等你面见君王,由他向你说出。王命难违,我应遵从。天子现正盼望见你,咱们不可让他久等,请你这就随我前去。”姬如晋说到这里,又向老聃安排几句面见君王之时应该以什么礼仪和如何参见的话,就领他出门去了。

这姬如晋并不是景王姬贵的真正哥哥。原来,景王的父亲周灵王姬泄心共有二子正殿前边,壮丽的大房内外,接见老聃的部署已经准备停当。——这是一次第二品级的华屋诏见。

这座华屋之所以称为华屋,是因为它确实华美。房子又高又大。屋内除了四个粗大的滚龙明柱之外,并无其他什么隔山,而是一个不分里外的大大的空间。从屋外看,红墙绿瓦,金碧辉煌,四角高挑,金色的莲花型陶瓷大冠(琉璃瓦罐)立在房脊的中央。在巳时的阳光照耀之下,上上下下,耀眼明光,五颜六色,闪闪晃晃。此时,门口的台阶两边,站着两排御仪仗队。他们不远一个不远一个地一直向午门那里排去。

屋内,红毡铺地;后墙上挂着一幅特号中堂一般的深红缎面,上绣一条巨形金龙,“中堂”两旁,是四条黄色条幅;两边的明柱那里,立着两溜黄衣卫士,他们人人雄壮,个个魁伟;两边的卫士身后,各站三排(队)乐工,每排八人,他们手持金石竹丝,鞄土革木,八种乐器,名曰八音,三排共是二十四人,两边的合起来,六个乐队,共是四十八人——按当时的规定,天子乐队是八佾(队),诸侯乐队是六佾,大夫乐队是四佾,这次是二等诏见,景王故意减去二佾;当中靠后的毡面地上,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檀木龙案,案上放着笔砚、绢帛和竹简;龙案两旁,各设四个雅座——西边的座位上,从外至里,分别坐着王子朝(景王的爱子)、大夫宾孟、大宗伯(礼部官职)、太宰(吏部官职);东边的座位上,从外至里,分别坐着召庄公(名字叫奂)、甘平公(名字叫鯂),挨着甘平公往里,是两个空位,那是意在等待姬如公和李氏老聃的到来。龙案后面的那把刻着滚龙的特号龙椅之上,在手持龙凤日月的宫女的衬护下,坐着一位七十多岁的老者,此人头戴平天冠,身穿赭黄袍,黄面高鼻,花白胡须。他皱眉眯眼,看来心中不悦。此人是谁?他就是赫赫有名的当朝天子,名叫姬贵的周景王。

此时,老聃先生在姬如公的陪同之下,安然自如地走进午朝门里,以感谢的面色目视一下两边的仪仗宫人,接着,目光向前直视,信步往前走上华屋的台阶。姬如公喊一声“谢问。”周景王微微点一下头,平天冠上的珠玉串串儿轻轻动了几下。

“请让李聃以九宾之礼参拜万岁。”此时站在老聃身边的姬如公这样说了一句。

立时,金石竹丝,鞄土革木,八种乐器一齐奏起。老聃先生拉开架式,欲行九宾大礼。只见景王轻轻摇一下头。姬如见此情形,急忙向乐队摆手示意。

刚起的乐声,截然而止。

老聃见景王脸色不好,不解其中含义,但是他不管什么是吉是凶,心中全然无惧。他收住脚步,稳稳站好,仍象刚才一样,恭敬地拱手,低头目视着龙案前边的铺地红毡。

“请让李聃以简易的礼节参拜万岁。”姬如公满面笑容,又说一句。

“万岁在上,请受李聃一拜。”老聃先生说着,拉开架式,弯腰一揖,然后娴熟地轻身跪地,一击首,再击首,三击首,四击首!然后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李聃贤士,快快免礼起身,一旁落座。”景王说了一句,脸色开始好转。

老聃随起身一揖,又拱手站在那里。姬如公请他到龙案东边最里边的座位落座。老聃无论如何也不肯,嘴里说着“姬公尊驾在此,晚生无论如何不能在上位就座。”

姬公见他推辞坚决,就让他在东排从里往外数的第二个座位上坐下。此时,在场的公卿大夫和王子也全随之落座。

景王姬贵脸色进一步转好。这周景王,因为近来身患小疾(这年之后的第二年,他突然去世,朝中开始大乱),二十三日卯时未能登殿。二十五日晚上,他小疾好转,想起要接见一位相貌奇逸的贤士,心中高兴,打算于二十六日卯时登殿时,顺便进行。没想到一高兴不大要紧,夜里入睡很晚,第二天一觉睡到晨时快要过完还没醒来。他起床之后,轻松愉快,心血来潮,很想立时见见李聃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于是就打破格矩,随时通知管官吏和管礼仪的官员以及爱子和其他几个人,从巳时正中开始,举行了这次华屋接见。这种接见有别于正殿接见的是,不一定是三公六卿在殿下齐集。这次接见之前,景王心里充满新奇的味道,没想到到了时候心情又时坏时好起来。

老聃先生落座之后,心里有点紧张,他一声不响,诚尊诚敬地等待天子发话。

“听人说起李贤士的一些事儿,我早想见见你,今日算是见到了。”景王看着老聃那与面色有点不相协调的雪白胡儿,一股兴致从内心升起,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又象是很随便,但是听那意味却十分郑重,“今日把你诏进京都,是有话要当面来向你说,有事要当面跟你商量。究竟是什么事情,现在有王兄从根到梢向你说知。”说到此,笑眯眯地动着嘴角,一连看了姬如公几眼。

“好!既然万岁要我当着众位之面把事情向李贤士说透,那我就不再捂盖,那我就从头到尾直说不忌了。”姬如公说到这,停了一下,笑看大家一眼,清清嗓子,焕发焕发精神,就把这件捂盖得很严的、弯弯曲曲、微妙奇特的事情,前前后后,底儿原情,一口气说完事情原本是这样老聃先生“乐悲否泰”之说,蜎渊不信,结果于初夏的井里以身试言。姬如公追宝至密林旁边,听蜎渊说及老聃,感到极大的兴趣。后来,姬如公的外孙燕普出任苦县县正,又向他说及老聃论“变”作“囚”,敫戕殉律,以及老聃先生博学,智慧和贤德之事,使他心中异常钦佩,鉴于一些人争官抢官,老聃却“三请做官,三次坚辞”,他决心为国家社稷举贤,把他推荐给天子,让其担当大任。他想,“大权应该交给大贤大德之人。可是,这样的人心慈手软,能不能掌住国家政权?老聃能不能当官理政?”加上他十分求实,十分慎重,再加上他并没见过老聃,对他的贤德和智慧恐怕耳听是虚,下决心亲眼看看再说,于是就利用苦县每次新县正上任总有无赖恶顽大找为难的社会特点,不惜家中重金,买通无赖丘盆丘罐,巧妙地假设黄金案件,让燕普采用抽梁换柱的办法,把官司推给老聃,让二丘对聃大找为难。姬公独自一人躲在公堂暗间竹帘之内,亲眼观察,对老聃大试大验。那天东山墙小门竹帘内的人影就是姬爷的身影。有人说姬公是小题大作,为国家发现贤才,不值得这样重视,不值得下这么大的力量。姬公十二分的不以为然,十二分坚决地坚持自己的意见,他说姬如公说到这里,在场的人感到此事很有意思,很有趣味儿,而且又很奇特,大家乐乐哈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乐工和卫士们笑了,王子和公卿们笑了,景王姬贵笑了,老聃先生笑了,他惊奇而感激地笑了,连叙事人姬如公自己也笑了。

姬如公心里说“李贤士真不愧是一位大贤大德之人!”周景王兴致勃勃,拿佩服的目光看着老聃,看着他的花发,看着他的白胡儿,“目下,朕要当着贤士之面问几句话,有事要当面和你商议。朕因思贤如渴,很想留你在朝中做事,然而朕又清楚的知道,贤士今生今世志在治学,既不愿为官,也不愿涉足政事。事不宜勉强,志不可加与,贤士愿留则留,若不愿留,朕还派人送你回乡。但不知贤士心意如何?”

老聃聆听当朝天子说出这样一派好心的话语,心里深受感动,眼里噙着泪花说“那好,那好!”景王心中十分高兴,“这样吧,我让你既在朝里做事,又不耽误治学,以后给你找个管书的差使;近来无事,先在正殿议事之时帮助做点儿记录,你看好吧?”

“谢万岁!”老聃说着,赶忙跪在地上磕头谢恩。

景王特别高兴,黄面皮里都充上了浅浅的红色,他笑容可掬地从龙案后边走出来,去搀伏地的老聃。

姬如公见此情形,异常兴奋,眼里溢出喜悦的泪水。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黄澄澄的金锭(这就是老聃暗献的那个金锭),然后手持金锭,向两边的乐工们比了一下手势,又向领队的苌弘使个眼色。乐队即时奏起欢乐的乐曲,锣鼓喧天,八音齐鸣,竽调柔雅,笛声悠扬,整个华屋沉浸在一片和谐美妙的气氛之中。……

龙柱底下

无意之间成了王宫中的一员,使老聃先生既感突然,又感荣幸,但是,虽然如此,他仍然觉得自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庶民百姓。尽管这样,然而事实上他已不再是曲仁里村的一个庶民,而是实实在在地成了一名周朝的官员,实实在在地由曲仁里移至洛阳,实实在在地置身于王宫之中了。

这座王宫是好多个院落联合组成。走进大前面那座大门,穿过一排房子,可以看见一座华丽的大厅,这就是景王接见老聃的那座华屋。华屋后面有一座壮丽的大殿,这就是三、六、九日文武官员朝见天子的正殿,人们口头上习惯地把它称之为金銮殿。金銮殿后那所清静幽雅的房舍,是周天子下殿后暂时退居养心宁神的地方。再往后,再穿过几排房子,是一座高大幽静的后堂,这是最高权威天子的母亲居住的地方。后堂后面是一座花园,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御花园。这一座座院落组合而成的南北着长的中心宫院,为之正院。正院的两旁又有和正院互相通连的东跨院和西跨院。东、西跨院也是从南到北有若干个小院组合而成。在这每一节小院之中,都有正房和偏房。

东跨院南端的一座院子里,略略靠西,有三间正房,房门常有大铁锁紧锁,据说这里边放置的是一些什么书籍。这三间正房的西边,是两间古香古色的正房。房内,共是两间空间,中间堵着一道黑色的雕花隔山。里间是卧室,外间是处理公事之处。外间靠山墙、后墙和前窗,放着三张书案,书案上不规则地放置着竹简和文房四宝(此时尚没有纸,笔墨纸砚四宝中的纸是指白绢),山墙和后墙上都挂着写有黑色小字的灰绢条幅。整个房舍,古朴清雅,充满秋色之格调,秋意之韵味。这里就是老聃先生进朝之后暂时安身的地方。说暂时安身,半点不假,因为,除了天子本家之人和宫内侍人之外,其余不论大小官员皆不能住在宫墙之内,他们的家是在宫外,离王宫不远处和远处的其它地方。老聃先生因为来的时间较短,尚未安家,又因需要随时上朝记事,有些事关系着国家秘密,所以让他暂住办公之处。说其余大小官员皆不能住在宫墙之内,也不是绝对,在东、西跨院,除后几节院子之外,在前几节院内,公卿上大夫品级的官员和封国诸侯,进朝议事,需要临时落脚,是可以住上几天甚至十天半月的。此时,身无品级的老聃先生能在这公卿品级才能居住的地方居住,凭心而论,他的命运算是不错的了。

老聃先生静静地坐在窗下,凝神注视着书案上那卷写有黑字的白绢。夏秋之交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过来,照着他的花发,照着他的白胡,照着他头上的紫色扎帕,照着他身上进朝之后才换上的米黄色带绿色领边的官衣。这些,他半点不晓,全然不知。他在想三、六、九日又到了。卯时,三公六卿齐集正殿,山呼拜贺毕,文武官员列站东西。景王稳坐金莲宝座,身后龙凤日月烘衬,两旁精悍卫士拥立。彩旗飘摆,使得整个金殿显得庄严而又美丽。

记事史官老聃先生侍立在景王身旁左前侧处。在他胸前用双臂托起一块镶着金边的白色木板。木板上放有竹杆小笔和墨砚。这块木板是用滑腻的物质擦磨过的,写上字,既能粘墨,又能擦掉。每当君臣议事时,他总是先把议事的内容和决议条款写在板面之上,下殿后再誊写在白绢之上,以作保存文献,然后将板面上所写字迹擦去。此时老聃先生已经一切准备停当,单等正殿议事正式开始。

这次议事,可以称作“金殿扩大会议”。往日天子登殿,百官朝贺,山呼万岁毕,天子就说,“诸位爱卿,有本早奏,无本朕即卷帘退朝”,而且除公卿级可到帘里来,其余官员是只能在帘外叩头的。这次不然,这次是天子早有准备,而且他已早把自己的心意说给了帘里的大臣。近来,各诸侯国越来越摆脱周天子的控制,越来越不把天子放在眼里。起先,不管大国小国,都要向周天子按时朝拜,按时进贡,后来越来越不行,有的大国竟然几年不来周都朝拜一次,他们不但不向周朝纳贡,而且还要小国向他们纳贡。有时几个大国同时向一个小国索贡,弄得这些小国无所适从,不知道是侍俸齐国好,还是侍俸楚国好(事齐乎?事楚乎?)。鉴于这种情况,景王为了维护表面上的权威,决计让各国诸侯趁三、六、九日朝王见驾之时来周之正殿对此事议论一次,让他们各人发表一下看法,行成统一的意见,以期达到“小国不向大国进贡,各国都向周朝进贡,并恢复各国都要按时到周朝朝拜”之目的。帘里大臣按景王意思向各国诸侯发了书信,让他们“是日前来”,因此,这次朝贺人数较多,而且摘去帘子,不分帘里帘外。

这次上朝人数虽然比往日较多,但是各诸侯国来的人仍然寥寥无几。除了晋国的顷公和宋国的元公之外,其余不少大国都没来人。吴国和楚国只是派来了代表国王的使臣。一些小国本来很愿意前来,但因有一部分国家本身是一些大国的属庸,大国没有点头,他们未敢前来。硬是自己作主斗胆而来的更是寥寥无几。

老聃先生对于这种混合朝见感到新奇有趣,他神情紧张而又振奋,准备做一次让天子十分满意的合格记录。他以稍息姿式将两腿略略岔开,身子站得不歪不扭,手里的记事板托得又稳又平。这样,虽然需得多用力气,但是他并没感到吃累,因为精神振作又给他添了一份力气。——站着记录,这并不是景王对老聃先生的苛待,因为周时的规矩就是这样,金殿议事,史官立而作记,在老聃往上的一段时间里,历来如此。

景王天子因为心有所求,今日表现得与往日格外不同,往日有时是冷若冰霜,有时是对来朝者不屑一顾,对一切都无所谓;今日不然,今日是满怀兴致溢于眉眼,甚至显出一脸讨好和巴结的神色。他向在场的公卿、封国诸侯和使者一连看了几眼说大概是他的这些“爱卿”们另有所思,或对他们的天子的心情不大理解,或者是过于理解,他们半点也不感动。他们以十足的不屑一顾来回敬他。他们麻木木的,冷慢慢的,有的简直是冷若冰霜,从楚国来的那位姓熊的使臣竟然表现出反感的神色来。说他们对天子的热心表示冷慢也不尽然,有几个小国的国王倒是表现出了几分的热心,如顿国的和滕国的就是如此。

这些“爱卿”们的表情,景王天子一一看在眼里。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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